九月的天好像总是阴晴不定,大片大片的云把太阳挡住之后,深灰色的阴影把几分钟前的暖意挤得丝毫不剩。几阵风卷着掉落的梧桐叶子席卷而过,操场边上一排还葱绿着的香樟树沙沙响了片刻,世界才重新安静下来。
江霖一边回头看那两个还没走远的男生,一边感受到薄月坚持的用力。
“我不松。”
笃定的语气让江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没了办法。
他再转过来看她,读懂她眼里的劝慰,又意识到她在这个状况下依然保持的冷静。
是他向来熟悉的,她无时无刻的漠然。
她从不跟人商量,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,用软糯娇嗔的语气问好不好,拿少女特有的温柔甜蜜去软化怒气冲动。
她只会用眼神讲出倔强,说出以句号结尾的陈述句。“你刚才也没有听我的。”
江霖放弃挣脱,转过身,蹙眉面对着她。薄月看事态缓和便松开了手,没想到反而被他拉回。
“你为什么不生气?”
两个人都冷冷的,温朝禾仍紧紧牵住薄月,有些无措,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突然剑拔弩张。
他就那样盯着薄月平静的脸,不解的眼里有探询和质疑,甚至还有一点被她抗拒的委屈,再开口声音已然低沉:“我会生气。”
他又意指一旁的温朝禾:“她也会生气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生气?”
薄月毫无动容,手腕任他攥着,坦然地:“他们说是他们的事,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怎么想。我松手的话你会干什么?我不想你吃处分,有什么问题?”
江霖脸上一怔,眼里的光滞过一秒,又重新鲜活起来。
他不知为何,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了些许她与以往不同,虽然语气依然生硬,却似乎听到了一些别的意思,仿佛是在曲线地哄劝。
他气焰消散大半,但那两个人还有几米就要转弯,这口气还是有些咽不下去。薄月见他又望过去,下意识向前靠近了一步,欲有挡住他视线的趋势。
江霖低头看了她一眼,其实很受用。
他知道她不想让自己掺和,弄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,也决心听她的,此时却想要故意逗她。他捉着女孩的手腕把人拉得更近了点,凑到她耳边,将要开口,却忍不住先一声轻笑。
“我认识他们,你现在拉着我,我之后也能找过去算帐。”
薄月就是在这个时候,再一次感受到了江霖的陌生。
就像周岚最常说的,江霖开朗又细腻,宛如薄月的对立面。
如果说之前感到陌生的,是他被激怒时那个冷漠的眼神,她可以理解为只是自己甚少接触到他的这一面。而现在她看着眼前这个人,回想着平常无论如何都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,突然有点看不清了。
“你……”
“好了,不逗你了。”
江霖仿佛有预见地,适可而止,在薄月探究的注视下,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,又抬起手掌,在她额头上轻推了推。
掌心温热,他眼里的邪气忽闪不见。
“你说不找就不找。”
薄月愣了愣,一时没从快速的转变中反应过来。她盯着男孩和煦的笑容又看两秒,确定他在开玩笑之后,才摆出平常那副“懒得理你”的表情,拉过温朝禾直接走人。
江霖落在后面也没追,抱着胳膊笑得开心得很,等她们走远才想起来冲着背影大喊:“别忘了,中午等我!”
他们回教室的时候晚了一点,胡应章在讲台上背着手踱步,气氛凝重,温朝禾喊了声报告,他才回过头来,面色仍不好看,朝里面挥挥手让她们进去。
薄月走到位置上坐下,才发现顾桓一也还没回来。他桌子上空空荡荡,蓝牙耳机的充电仓孤零零躺着,无比醒目。
“我重申过多少次纪律问题!你们有往心里去吗!我有没有说过,上课不要做小动作,自习课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要交头接耳,眼保健操不要不当回事!”
停顿一瞬,又继续道:“你有本事不要被抓到啊,你知道巡查的老师什么时候站在窗户口吗?居然还有躲在下面看小说的,你以为你鬼鬼祟祟的样子藏得很好是不是?”
胡应章边呵斥边下讲台,目光如炬,在每个人脸上扫视,薄月心想,果然以貌取人要不得,坐姿不禁端正。
她低了低头逃避跟班主任对视,余光却在胡应章渐渐走近的时候瞥见顾桓一的耳机。
……服气。
她咬牙,瞄一眼恰好看去另一侧的班主任,心下一横。眼疾手快抓过耳机仓,捏在手心,另一只手臂覆上来,假装坐得端正,其实心里默默问候了八百遍。
这个顾桓一真不知是何方神圣。
过程在一瞬间,胡应章从她身后绕了过去,无事发生,有惊无险。
她刚松一口气,便听见胡应章的声音让谁进来。她抬头,看着顾桓一从前门不紧不慢地走过来,突然想起他耳机还在自己手里攥着。
薄月单方面觉得,场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尴尬了起来。速度即为顾桓一的步速。
懊恼归懊恼,东西不能不还,早点给人家得了。薄月也就暗自后悔了片刻,等顾桓一刚落座,就当着他面将耳机放到他桌肚。
她看一眼他桌面,又为了示意,朝胡应章的方向挑了挑眉。胡应章正好走到最左边的过道拐弯口,一个转身,背对他们,往讲台走。
顾桓一已经反应过来,心知肚明。
耳机收进包里,他略带笑意:“谢了。”
至此,她和新同桌的第一次交流,虽然单方面地没有言语,也还算愉快。
“——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正常一点!”
薄月有些出神,不免吓一跳。胡应章的这句教训时间点掐得十分微妙,她上半身都僵了一半,意识到班主任没有特指。
耳边轻轻一声嗤笑,她听着莫名不爽,眼神不善地睨过去,对方便适时收敛目光。顾桓一右手撑脑袋,继续面向她,笑意不减。
胡应章继续他的长篇大论,十分痛心地喋喋不休了十多分钟,最后在上课前不久决定来个位置调整,引起一片哀声载道。
“你们还好意思嚎?这才开学几天,就给我长脸了。甚至昨天才排的座位,昨天就扣了5分。今天正好,两个同学刚来报到,把位置全部好好调一下。”
“老师我不换。”
“谁在说话?”
“我。”在薄月的绝望闭目下,顾桓一踢开椅子,无所畏惧地站起。
整个班的视线非常统一,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地扫。
顾桓一的一句话,薄月被成功拉进风暴中央。
胡应章一时傻了眼,以不符合他年纪的想象力脑补了一千种可能性,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,顾桓一又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