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扶摇天下,苍云剑派。

草鞋少年身后背着双剑不用,手上却握竹刀,正以他最引以为傲的十字斩,不断劈砍身前那堆木桩。

这是苍云剑派给弟子们专程打造的修炼场,分为两个部分。

一个部分,类似于一些山上仙宗的“静心练功房”,单人单间,无人打扰,最适宜静下心来五心朝天,打坐练功,或是领悟剑术,修行心法。

另一部分,便是这草鞋少年眼下身处之地,练剑台。

练剑台位于苍云剑派一座次峰之上,名为叠嶂峰,高三百丈,极近云,峰上无小道,杂草丛生,青苔遍布,考验的便是弟子们的登山之功,磨砺身法。

顶峰处,又有上百只木桩,被弟子们视作假想敌,与之练剑,枯燥乏味,却极其锻炼心智,打好基础。

天色尚早,此时五更,乃是山下人鸡刚打鸣之时,草鞋少年便早早地来到练剑台。

只练一招,十字斩。

犹记得去年在不夜山,那场朝雪节问剑行中,自己输给了李大哥。

虽然师兄并未怪罪自己,而回到宗门之后,掌门师尊也只是说再接再厉,自己还年轻。

可当初分明是奔着夺得问剑行头葵前去参加朝雪节的丁昱,心里总不是个滋味,觉得自己还不够勤勉,辜负了师兄与师尊的期望。

最重要的是,他认为他辜负了自己对自己的期望。

到底是天赋重要些,还是努力重要些?

这是个永恒的话题。

山下读书人,有能够一目十行,且过目不忘之辈,引经据典,诗词歌赋,信手拈来。与人辩论,旁征博引,谈古论今,滔滔不绝。学问驳杂,见识繁多,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不论多么“偏”的学问,这样的读书人都能轻松看入眼里,记在心里,之后脱口而出,毫不犹豫。

也有那寒窗苦读十年,甚至更久,却年年科举落榜,旋即头悬梁,锥刺股,奋发图强,愈发勤勉,来年再战考场。

比起过目不忘,一目十行的读书人,这样的努力乍一看,或许有些微不足道。

对没有天赋的读书人来说,将书上文字看入眼里,已是极难,还要背诵,牢记于心,更如水磨工夫一般,好似那女子上手针线活,需得一针一线,缓缓穿插,中途还得谨小慎微,否则一旦针线出了差错,多半得推翻重来。

尤其穷人家,没有多余的锦缎布料,做起东西来,需要分外小心,非是圣贤,也要强求自己不能犯错。

在山下,天赋与努力的博弈,已是见仁见智。

在山上人的世界里,那些百年不出世的剑道天才们,身上更是光环无数。

闲时游山玩水,观春花秋雨,冬雪夏雷,花鸟鱼虫,天大地大,何处不是剑道真谛?

这些剑道天才们,剑意重,剑气长,都不是被旁人羡慕的关键。

旁人羡慕他们的地方,恰恰是那个最容易被人忽略掉的“练剑少”。

练剑少,却还能剑意重,剑气长。这才是所谓“天才”。

可这个苍云剑派的草鞋少年,从来都是比同门师兄弟早起许多,晚睡许多。挤出来的时间,全都拿来练剑了。

他是“练剑多”的典型例子,故而每当丁昱破境比同门师兄弟要快上一些时,听见那些师兄弟们夸他是天才,这“天才”二字,听在少年耳里,就好像是在骂人一样,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。

我起早贪黑,在你们吃饭睡觉摸鱼划水的时间里练剑,用几乎事倍功半的努力,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的微不足道的领先,居然就被你们用轻描淡写的“天才”二字概括了?

未免,太过轻巧了些。

横竖两剑齐出,手中竹刀在身前木桩身上留下两道笔直交叉的印记,而后势大力沉的一击,甚至直接击穿了那用雷击枣木制作的木桩。

身前那“假想敌”,应声飞了出去。

撞向一个迎面走来的剑修。

那人黄衫长褂,手握剑鞘,随意抬手,以剑鞘斜提,便破开凌空而至的木桩。

散落一地。

丁昱愣了愣,然后朝那剑修拱手抱拳道:“师兄。”

齐长生走到他身前,轻轻将少年的手按下去,点头道:“练剑也要松弛有度才行,炼气士,终究是比谁的道路走得更长的,光是快可不行。”

聪明人,看待事情都极为透彻。齐长生教导自己这位师弟的言语,倒像是烟雨楼那位女子,教导少女明夜。

偏偏明夜与丁昱这两个少女少年,都是输在了同一人手上。

那一个胜过两位少女少年的人,正处于人生中,极黑暗的低谷之中。

而在此之前,那个少年还认为,太平郡那场大火,就是最痛苦的事情了。

————

桑柔州,碣石山。

少年郎灰头土脸,浑身脏兮兮。

就连他此前最爱惜的那枚不夜玉牌,也沾满了灰尘。

黑发蓬松凌乱,随意散落。

他是李子衿,却又不是李子衿了。

“李子衿,你到底要去哪儿?”

纸人无事跟在那少年身后,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目盲道人邢沉跟不上苏醒过来的李子衿,被一人,一纸人,远远甩在身后。

少年吃了龙鲤泪,真就立刻满血复活一般,运转折柳身法,想要跳海。

自然是被那目盲道人驱使道法拦住。

仿佛在那悬崖边,施下了一道屏障,任凭李子衿以多快的速度冲向悬崖边缘,跳的多高,都无济于事。

他就是冲不破邢沉施展的那层屏障。

然而在邢沉眼中,此时此刻,那个名为李子衿的少年,最需要冲开的不是自己施展在碣石山悬崖边,那道为了护住他性命的屏障。

少年需要冲开的,是心中的屏障。

哀莫大于心死?

或许这还不足以形容少年此刻的心境。

在苏醒之后,在听过邢沉与无事的解释之后,在想到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,是因为要救自己才跳入东海之后,他沉默了。

一言不发,只是也像那少女一样,站在碣石山悬崖边,一步迈出,想要直坠东海而去。

被邢沉的道法拦住,他就后退,重新迈出“那一步”,如此往复,直至力竭倒地。

一次次倒在地上,倒在那篆刻有“有鲤至此,入海为龙”的破石碑前。

又一次次扶着那块石碑爬起来,灰头土脸,蒙头垢面。

可怜。

看在邢沉眼里,真就只觉得那少年郎,实在可怜。

搬山剑气,几乎搅烂了他的洞府窍穴,一来二去,三人从邢府来到这碣石山的几个月时间里,少年体内残存的剑气,正如搬山一般,抽丝剥茧,一丝一缕地将他的阳寿,缓缓搬走。

若非那个精魅出身的锦鲤少女,肯以“入海化龙”,牺牲得来不易的人身,留下几滴龙鲤泪,帮助少年修复洞府窍穴,消融体内那缕搬山剑气的话,恐怕眼下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郎,就真的要埋在灰土里面了。

可是即便如此,身子好了,阳寿却是实实在在被搬走了许多。

邢沉只敢大概地加以推衍,便算出五指之数。

那名为李子衿的少年,被一位金丹剑仙临死前的搬山剑气,搬走了五指之数的阳寿。

非是五年,而是整整五十年。

他如今才多少岁?

十七而已。

一个培元境的剑修,与凡夫俗子无二的“百年”寿命,可实际上,又有几个凡夫俗子,真的能活到一百岁高龄?

七老八十,可能就是许多凡人寿命的尽头了。

没有境界修为的加持,那少年还有几年可活?

这么一想,倒也还真怪不得他苏醒之后,照样不想活了。

可能哀莫大于心死还不够,还要身死才行。

“李子衿!你慢点儿行不行?你等等我啊?”

纸人无事初窥门径,才不过明窍境的精魅而已,灵气极少,跟在那少年身后,吃力得很。

不知道他是失心疯了,还是什么毛病,跳海跳不成了,就转头往山下走。

难不成,还想走下山,走进东海里去?

无事大概没想到,他真的想到了那少年的想法。

李子衿此刻想的,和它一眼。

李子衿低着头,握着翠渠剑,脚步蹒跚地往山下快步走去。

一步没踩稳,从下山阶梯上翻滚而下。

好了,除了身上更脏了些,还把自己摔了个头破血流,从阶梯上翻过了十几阶,最后滚到一棵参天大树下,被树干拦住了去路,后背猛地撞在树干上,发出低沉的响声。

若非依然有培元境剑修,外加炼体境武夫的体魄底子摆在那里,恐怕光是这一摔落下山,就足以要了他的小命。

那少年就好像个木头人一般,抱着树干,缓缓站起身来,随意擦了嘴角溢出的鲜血,继续像个疯子一般往山下走。

站在此处,已经可以看见海岸了,近了。

李子衿这么一摔,身后的纸人无事,以及目盲心不盲的道人邢沉,自然而然拉近了与少年之间的距离,很快赶上了他。

那个巴掌大小的小家伙,跳到少年脚下,使劲抱住他的脚,然后用自己那双纸腿,用力抵住地面。

蜉蝣撼树?螳臂当车?

无事竟然妄图拦下少年。

纸腿瞬间就给弄折了。

好在它只是一只苍白纸人而已,倒在地上片刻,那双纸腿就又恢复如初,翻身而起,继续追赶一袭黑红锦衣的少年郎。

邢沉看着逐渐走到海边的李子衿,他不由加快了脚步。方才在碣石山顶的悬崖边还好,地方小,以他的境界可以封锁那么一处小小悬崖,不让少年跳崖,可是眼下到了这边,海岸线茫茫长一片,他邢沉自问没有这样的通天本领,能够施展道术将整片海岸线都给封锁起来,不让李子衿走入海中。

情急之下,目盲道人双手结道印,唤出身后箩筐中的剑诀,飞往那少年身前,以雷击枣木制作的那柄桃木剑,瞬间幻化为数十柄桃木剑,组成一个木剑牢笼,将李子衿封锁其中。

那少年果真就不走了,原地坐下,坐在桃木牢笼之中,视线停留在已经近在咫尺的东海之水上。

邢沉看着那个少年没有丧心病狂道以脑袋撞那木剑牢笼的程度,便知晓他其实还有理智,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失去师妹的这份事实,所以才想要一门心思地往东海里跳。

可是跳又有什么用呢?

那姑娘又回不来了。

不仅如此,你小子还得淹死。

淹死了,还让人家的一番好意白费了,太不值当。

纸人无事穿过那些木剑的缝隙,走入牢笼之中,与那个丢了魂的少年坐在一起,坐在他脚边,同样一言不发了。

劝过,拉过,劝不住,拉不回。还能怎么样呢?

无非是陪他一起跳海罢了。

可怜我这明窍境的小妖精,还没能修炼出人身,就要殒命于此了,呜呜······

小家伙心底有些难受。

邢沉走到木剑牢笼边,斟酌一番措辞后,缓缓开口说道:“年轻人不要一言不合就想不开,天大的事,等到日后回头再看,其实会发现也不过如此而已。你今日想不明白的,就留到明日再去想,若明日还想不明白,就留到以后去想,等过了几年,再回头想,可能豁然开朗,也未可知啊?”

邢沉苦口婆心地劝说那个少年,其实他也知道,折损了五十年阳寿的李子衿,本就活不了几年了。

可在目盲道人心中,能多活一天,都算是赚的,能多活几年,就多活几年。

那少年不为所动,只是安静看海。

邢沉不肯放弃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他真不愿看见一位年轻人如此大好年华,丢了性命。

他想了想,又劝说道:“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,可人总得面对现实吧?那姑娘本就从水里来,如今回到水里去了,也算是落叶归根,更不必说,一只锦鲤,跃过龙门,入海化龙,这是天大的喜事,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,你这个当师兄的,怎么就不会替自己师妹高兴高兴呢?”

那少年终于转过头,轻声问道:“我师妹跳海之时,高兴吗?”

目盲道人愣了愣,“这······”

入海为龙。

多么宏伟的愿景,无数水族后裔,江河蛟龙梦寐以求的事情。

就像一位读书人,科举高中,一朝成名,天下皆知,衣锦还乡,父老乡亲刮目相看,亲朋好友祝贺不停。可那个读书人心中最想要得到的,不是这些,而是年幼时父亲的理解与陪伴。

就像一位纯粹武夫,驰骋沙场,扬刀跨马,建功立业,从无名之辈杀成个常胜将军。可能那位纯粹武夫,心中最想要得到的,也不是所谓常胜将军的名号,只是能够陪在妻儿身边,一家三口,享天伦之乐。

就像一位女子剑仙,被誉为百年不出世的剑道天才,如今的扶摇天下十人之一,身为扶摇天下十大宗门之一的宗主,受万人敬仰,被世人尊敬。

天地虽大,她却无处不可去,无人不可斩。

可她心中最想要得到的,也不是这些。

不过是也想要成为心上人的心上人而已。

如他,他,她一样的人,还有很多。

他们看似得到了很多,他们想要的却很少。

李子衿看得到这一层,所以入海为龙,听起来不错,看起来也不差。

可这一切真正的关键在于,我师妹她,想要这样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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